時光一頁頁翻過,對我來說,無論身在哪里,無論什么時候,只要耳畔有秦腔那熟悉的節(jié)奏和唱腔,我的腦海里就會出現(xiàn)老家大戲臺的輪廓,它雖比不上城里劇院的雄偉、電影院的奢華,卻給足了我們這代人秦韻秦味的熏陶。
自打記事起,我們村就有戲臺。那時候村委會叫大隊,一排窯洞就是大隊部,戲臺就在大隊部左手邊。平日里一般都閑置不用,待每年臘月,大隊干部便組織村里的能工巧匠進行修繕,除夕前幾天,便掛上五顏六色的幕帳開始踩臺。一到田地上凍,沒法干農(nóng)活了,演員們、樂器組的人們就自發(fā)互相串門,商議排戲的大小事情。
小時候,我可沒少往排戲的地方跑,從學前班起,只要一聽大人說開始排戲,放學后就三五成群地背著媽媽手工縫制的“書包”跑著去。“看戲”是我和小伙伴們炫耀的資本,因為方圓十里地,只有我們村有這樣的條件。每日看著唱、捻、做、打的田豐哥、柏生伯、都強姨,也都能哼上一段:“嵐萍公主用目睜,我面前跪倒包愛卿……”我回到家歪著小腦袋、故做慵懶的眼神學得也是有模有樣,惹得大人們捧腹大笑,還說:“等你再長高些,就讓你跟著姨、伯他們?nèi)W戲、上臺子,給咱掙工分!”于是,我們心中長大的愿望就更強烈了。
在家唱完不過癮,到了學校坐在簡陋的教室里,手拿枯樹枝敲著鐵皮文具盒,打著苦音慢板、二溜板等節(jié)奏,嘴里哼著板胡、二胡的曲譜當配器,男生、女生分別飾演戲中不同的角色,也能把《三滴血》《斷橋》中的經(jīng)典折子戲唱個八八九九。
終于,在吃過了臘月初五的“五豆”、初八的“臘八面”、二十三的“圈圈饃”(家鄉(xiāng)人每年臘月二十三祭拜灶神時,用發(fā)面烙的像個圓圈的餅)后,大隊院里修繕過的戲臺上拉起了幕帳,我們心中雀躍著,年來了,這意味著不僅有肉吃、有新衣服穿,還有大戲可以看。這回可跟排練不一樣,春節(jié)里,方圓十里的人都可以看到穿著戲服、畫著油彩妝的演員們精彩的表演和極富韻味的唱腔,而且是白天、晚上共兩場。白天,那些做小生意的人都匯聚了來,本村的,外村的,加上來看戲的各家的親戚,也算得是熙熙攘攘了,熱鬧得緊。有些還抱著自家小孩,央請演員給孩子畫個油彩妝,大過年的圖個吉利,完后悄悄給衣服兜里塞包紙煙就行。曾經(jīng),我也請人給我家的小妮子畫過呢!
有一次,我跟著都強姨溜進后臺,也就是演員化妝、穿戲服的地方,第一次摸到那些華麗的戲服、高底的戲靴。自那后,在臺下看戲,老擔心演員在臺上大幅度動作時會摔倒,也第一次知道我們村的演員都是自己上油彩妝。
白天,各生產(chǎn)隊隊長陸續(xù)帶著煙、酒、點心等禮品,在炮仗的噼啪聲中看望演員們,稱為“看臺”。他們也會暗暗在禮品上較勁,看哪個隊送的東西又多又好,還可以點戲,演員們會更加賣力地表演,不時贏得陣陣喝彩聲。
從除夕開唱到正月十六結(jié)束,村里的戲臺上輪番表演著折子戲(故事的一段)、本戲(整個故事),訴說著“相公招姑娘”或“奸賊害忠良”的愛恨情仇,也如磁鐵般吸引我們一場不落地去光顧。不得不說,我最初的是非觀、愛情觀有相當一部分是在老家的戲臺上建立的。
后來,隨著改革開放、包產(chǎn)到戶責任制實行,人們都各自奔著好日子了,加上原來唱戲的人都老了,村里唱戲的時間一年比一年短,后來干脆沒人組織了。戲臺也被村里放電影的人用大帆布蒙起來,做了臨時“電影院”。再后來,放電影都沒人看了,除了村里少數(shù)的幾次活動能用一下戲臺,其它時間就閑置著,戲臺的外觀也越來越破舊,今年春節(jié)回家,看著落日余暉下的它,竟讓人感到一絲蒼涼。
好懷念戲臺時紅紅火火的日子,好懷念那質(zhì)樸純善的童年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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